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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立林:论子贡之现实主义与理性主义思想

www.chinarushang.cn  中国儒商  作者:宋立林

作为孔子的得意弟子,子贡聪慧通达,“利口巧辞”(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),列于孔门四科之“言语”科,在孔门中具有极高的地位。不过,子贡并不以思想与学术名显后世,但却以对孔子之维护与尊崇,赢得了儒家后学的尊重,以货殖经商赢得了世俗的名声。“陶朱事业,端木生涯”“经商不让陶朱富,货殖当推端木贤”,这两副对联正是后世商家极为得意与标榜的。子贡以其贤德与智慧,赢得了在儒与商两界之影响。可是,在战国后期韩非子所提到的“儒家八派”之中,并没有子贡之儒。这或许是子贡未能树立学派所致。而子贡之不曾树立学派,固然与其忙于货殖,无暇顾及有关,但从根本上乃是其思想特征决定的。我们从现存文献分析可知,子贡尽管对乃师孔子格外推崇与尊重,但是从其思想性格来看,与孔子分歧较大。我们知道,孔子“有教无类”、“因材施教”,致使其门下显得十分驳杂。而孔子之思想本身亦存在着矛盾与紧张,因此孔门在思想上也显得相当繁杂。这种宽松宽容的思想氛围,也造就了儒学的多元发展。战国以降,儒学迅速壮大,成为当世的显学,正是儒学多元嬗变所带来的积极影响。子贡尽管对形上的哲理之探讨未予深究,但在儒学理念的践履方面用力颇深,代表了儒家士人经世致用的立场。子贡表现出现实主义与务实功利原则、理性主义思想与怀疑精神,代表了儒学多元发展的一种可能。这在今天也许尤其值得重视。本文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梳理,对子贡所体现的现实主义与理性主义的思想特征予以探究,并对其现代价值作一简单思考。

一、子贡之现实主义气质与务实功利原则

我们知道,在孔子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理想主义的气质。李零先生非常强调这一点。这种理想主义同样体现在孔子的得意弟子颜回身上。在这一点上,子贡与孔子、颜回便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。理想主义是一切道德主义者的必然选择。孔子是一个道德主义者,同时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。这是一种十分难得而且十分可敬的性格与精神。孔子为了自己所向往的王道理想,周游列国,四处碰壁却无怨无悔。当然,因为孔子本身所具有的“中庸”气质,其理想主义有时也会表现出妥协的倾向。相对来说,颜回以及原宪等的理想主义色彩表现的更为浓厚。而子贡,却表现出另一种可贵的性格与气质,那就是现实主义。固然,在庸俗而严格的道德主义者眼中,哪怕一丝的退缩、妥协都是可耻的。幸亏,孔子不是那样的人,他对子贡之现实主义倾向,虽然并不十分满意,但却表现了充分的包容。

我们知道,孔门弟子十分驳杂,性格各异,而且,孔子虽然努力教化自己的弟子,希望他们追随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,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去刻意改变弟子的性格,而是采取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。因此,孔门气象是格外的自由、活泼的,与墨家之宗教团体的表现泾渭分明。子贡出身于商贾,这种身份也使其必然具有现实主义的性格,具有务实的作风。而务实的现实主义的性格,也促使子贡在商业上的成功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将子贡列为第二,并说“子赣既学于仲尼,退而仕于卫,废著鬻财于曹、鲁之间,七十子之徒,赐最为饶益。……子贡结驷连骑,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,所至,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”。这自然得益于自身的现实主义性格。

子贡的这种性格,我们可以通过一场考验看出来。孔子在周游列国的途中,曾经“厄于陈蔡”。面对这种困境,孔子分别询问子路、子贡和颜回的看法。《孔子家语·在厄》和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对此有着详细的记述。我们且看《史记》的记载:

孔子知弟子有愠心,乃召子路而问曰:“诗云‘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’。吾道非邪?吾何为于此?”子路曰:“意者吾未仁邪?人之不我信也。意者吾未知邪?人之不我行也。”孔子曰:“有是乎!由,譬使仁者而必信,安有伯夷、叔齐?使知者而必行,安有王子比干?”

子路出,子贡入见。孔子曰:“赐,诗云‘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’。吾道非邪?吾何为于此?”子贡曰:“夫子之道至大也,故天下莫能容夫子。夫子盖少贬焉?”孔子曰:“赐,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,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。君子能倚其道,纲而纪之,统而理之,而不能为容。今尔不脩尔道而求为容。赐,而志不远矣!”

子贡出,颜回入见。孔子曰:“回,诗云‘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’。吾道非邪?吾何为于此?”颜回曰:“夫子之道至大,故天下莫能容。虽然,夫子推而行之,不容何病,不容然后见君子!夫道之不脩也,是吾丑也。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,是有国者之丑也。不容何病,不容然后见君子!”孔子欣然而笑曰:“有是哉颜氏之子!使尔多财,吾为尔宰。”

面对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,孔子及其弟子都在思考。率直的子路居然怀疑起孔子之修养与学问来,而子贡与颜回显然都理解此“困”并非因为孔子之修行不够,学问不深,而恰恰是因为“夫子之道至大”,致使“天下莫能容”。可见,子贡与颜回都深深理老师,不过,尽管同样认识到问题之症结所在,但二人所采取的立场是不同的。颜回认为,“夫子推而行之,不容何病,不容然后见君子!夫道之不惰也,是吾丑也。夫道既已大惰而不用,是有国者之丑也。不容何病,不容然后见君子”,表现出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。而子贡则主张,“夫子盖少贬焉”?既然理想与现实距离过于遥远,为了实现理想,不如稍稍降低标准,迁就一下现实,与世俗统治者作一妥协。如此以来,虽然原来的理想不能完全实现,但毕竟比完全实现不了要强。但是,理想主义者孔子,自然更欣赏理想主义者颜回,对现实主义的子贡表现出一定的不满,认为其“志不远”。其实,我们纵观古今中外,在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,永远无法判断出孰对孰错。

子贡的这种作风,不可能成为儒家学理的主流。这在古代的农业社会,是必然的。但却在实际生活中成为主流。我们在孔庙的祭祀中可以清楚地看出,在所有的孔庙从祀人物中,分为传经之儒、明道之儒和经世之儒三大类型。经世之儒之地位在封建社会后期越来越受重视。其实,在儒家思想内部,这种现实主义倾向却始终存在着。因为儒学本身是人世的学问,所有儒家人士,几乎都存在救世济民、安邦定国的雄心壮志,所以一旦进人现实的政治,担负起一定的职责,就必然要从事务实的工作。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便会面临着巨大的冲突,二者便有极大的张力存在。所以说,子贡这种现实主义的性格,虽然在后世会受到一些儒生的藐视或批评,但却在现实生活中受到重视和理解。

与现实主义立场相一致的是,子贡具有强烈的功利、务实倾向。从上面举的例子已经可以看出,子贡在道(理想)与世(现实)之间,秉持的其实是功利的原则,即如何能够保证目标的实现,而非维护理想的所谓“纯洁”。这与子贡商人的身份是完全吻合的。

在这一点上,子贡与颜回,甚至与子路都有明显的不同。颜回之理想主义的立场,使其不可能持守功利原则。颜回可以做到“居陋巷,一箪食,一瓢饮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”。另一位孔门弟子原宪也能做到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还特地做了对比:“原宪不厌糟糠,匿于穷巷。子贡结驷连骑,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,所至,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。”而在《孔子家语·七十二弟子解》(四库本)记载:(子贡)“家富累千金,常结驷连骑以造原宪。宪居蒿庐蓬户之中,与之言先王之义。原宪衣敝衣冠,并日蔬食,衍然有自得之志。子贡曰:‘甚矣,子如何之病也。’原宪曰:‘吾闻无财者谓之贫,学道不能行者谓之病。吾贫也,非病也。’子贡惭,终身耻其言之过。”此故事又见于《庄子·让王》。

子路与子贡也十分不同。试看子路之死。当时,为了心中的道义,为了名誉,子路选择了死亡,表现出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。我们可以试想,如果换作子贡,他可能不会如此选择。

一直以来,人们都赞美颜回与原宪之行为,其实,我们也应该理解子贡。子贡之功利务实原则,是应当推崇的,而不应当贬斥。古代儒家的某些知识分子,以道德理想主义的宝剑悬于头顶,忽视了正当的功利主义之合理性。以至今日人们谈论儒家时,都认为儒家是重义轻利的,是阻碍工商业社会的进步的。其实,在历史上,儒家并不排斥利,而是主张先义后利,取利应在不违背义的原则下进行。所谓“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”。原宪、颜回等的行为固然高尚,但毕竟只能限于个别道德之士的选择,对于芸芸众生来说,采取功利务实原则正是合情合理的选择。

子贡之功利务实原则,还表现在他对待礼的态度上。《论语·八佾》记载:“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。子曰:‘赐也!尔爱其羊,我爱其礼。’”对此前人曾有所分析。春秋时代,“礼崩乐坏”是不争的事实。孔子出于维护周礼的立场,经常批评违背和破坏周礼的行为。而子贡则不以为然。既然礼制已然破坏,统治者已经不拿此当回事了,徒具形式,走过场而已,那么干脆撤去“饩羊”,尚能省下几只羊。在对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上,子贡毫不犹豫地选择内容。如果内容已经不存在,形式也就可以丢掉。对此,持不同立场的人,也是纠缠不清,永远不可能有一致的答案。

与功利务实原则相呼应的,是子贡的“外王”“安人”的思想。后者恰是前者的合乎逻辑的推演。在《孔子家语》记载的一处孔子与颜回、子贡和子路的对话中,体现的恰恰是子贡的这一倾向。孔子向子路、子贡和颜回分别问了同一个问题:“智者若何?仁者若何?”子贡的回答是:“智者知人,仁者爱人。”与颜回“智者自知,仁者自爱”的回答明显不同。子贡出身商贾,知人是其看家本领。在《论语》中,处处可见子贡对人之兴趣,这自然出于商贾功利务实的考虑。而“仁者爱人”,体现的是“安人”“爱人”的外在事功。因此,我们可以说,与颜回更倾向于修己不同,子贡是更倾向于安人,前者侧重内圣,后者侧重外王。

关于子贡之“智者知人”,我们从下面几个例子便可一窥究竟。

子谓子贡曰:“女与回也孰愈?”对曰:“赐也何敢望回?回也闻一以知十,赐也闻一以知二。”子曰:“弗如也。吾与女弗知也。”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

子贡问曰:“孔文子何以谓之‘文’也?”子曰:“敏而好学,不耻下问,是以谓之‘文’也。”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

子贡问:“师与商也孰贤?”子曰: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。”(《论语·先进》)

子贡问曰:“乡人皆好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”“乡人皆恶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恶之。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

予贡方人。子曰:“赐也,贤乎哉?夫我则不暇。”(《论语·宪问》)

另外,《大戴礼记·卫将军文子》和《孔子家语·弟子行》中载有卫将军文子向子贡询问孔门弟子的情况,子贡对颜回等十余位同学做了评价。从中不难看出子贡善于察人知人。

而关于子贡之“仁者爱人”思想,则亦显然可见。《论语·雍也》记:

子贡曰:“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,何如?可谓仁乎?”子曰:“何事于仁,必也圣乎!尧、舜其犹病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;己欲达而达人。能近取譬,可谓仁之方也已。”

子贡倾向于“博施于民而能济众”的“外王”,其事功倾向十分明显。这当然是功利原则的体现了。

二、子贡之理性主义思想与怀疑精神

在所有关于子贡的记载中,我们基本上可以得出一个认识,子贡思想具有鲜明的理性主义特色。而这与其现实主义的立场有关,毋宁说,二者是相通一致的。

在《论语·公冶长》篇,记载子贡的话:“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,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。”对这句话,历代注家有不同的理解。人们多以此为证据来否定孔子有形而上的哲学。其实,如果我们联系马王堆帛书《要》篇的记载,就会容易理解这句话的意思。

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了大批帛书,其中有一篇《要》,对重新认识孔子与易之关系有重要价值。而该篇之第三章恰恰是孔子与子贡的对话。原文是:

夫子老而好《易》,居则在席,行则在囊。子赣曰:“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:德行亡者,神灵之趋;知谋远者,卜筮之蔡。赐以此为然矣。以此言取之,赐缗行之为也。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?”夫子曰:“君子言以榘方也。前(剪)祥而至者,弗祥而巧也。察其要者,不诡其德。《尚书》多阏矣,《周易》未失也,且有古之遗言焉。予非安其用也。”子赣曰:“赐闻诸夫子曰:逊正而行义,则人不惑矣。夫子今不安其用而乐其辞,则是用倚于人也,而可乎?”子曰:“谬哉,赐!吾告汝,《易》之道……故《易》刚者使知惧,柔者使知刚,愚人为而不妄,渐人为而去诈。文王仁,不得其志以成其虑,纣乃无道,文王作,讳而避咎,然后《易》始兴也。予乐其知……”子赣曰:“夫子亦信其筮乎?”子曰:“吾百占而七十当,唯周梁山之占也,亦必从其多者而已矣。”子曰:“《易》,我后其祝卜矣,我观其德义耳也。幽赞而达乎数,明数而达乎德,有仁(守)者而义行之耳。赞而不达于数,则其为之巫;数而不达于德,则其为之史。史巫之筮,乡(向)之而未也,好之而非也。后世之士疑丘者,或以《易》乎?吾求其德而已,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。君子德行焉求福,故祭祀而寡也;仁义焉求吉,故卜筮而希也。祝巫卜筮其后乎?”

从这篇对话中我们不难看出,子贡对于孔子“老而好易”不理解。因为,孔子在早年对《周易》卜筮一直表示反对。所谓“德行亡者,神灵之趋;知谋远者,卜筮之蔡”,而对此子贡也表示认同。对当时流行的卜筮迷信活动进行批驳,这正是一种理性主义精神。如今,孔子“出尔反尔”,子贡当然不能理解。他对孔子好易之不理解,怀疑孔子“信其筮”,也同样表现了一种理性主义的思想。

如果有了《要》篇的背景,我们似乎可以理解子贡所谓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”到底是何意思了。李学勤先生曾专门撰文《孔子之言性与天道》,对此进行深入剖析,他指出:“我认为这确是子贡对孔子赞叹之词。要知道,当时所谓‘言’和‘闻’每每不仅是说到、听到的意思。‘言’有论议之义,比如《论语·子罕》:‘子罕言利,与命与仁。’皇侃《义疏》云:‘言,说也。’《荀子·非相》:‘然而不好言’,杨惊注:‘言,讲说也。’至于‘闻’也不只是感官的听,《说文》:‘闻,知闻也。’王筠在《说文句读》中曾分析说:‘《孟子》“闻其乐而知其德”,案《大学》“听而不闻”,是知听者耳之官也,闻者心之官也。’《广雅,释诂》就直截了当地说:‘闻,智(知)也。’这样认识,子贡的话就很明白了,他说的是孔子关于性与天道的议论高深微妙,连他自己也难于知解。”此前,我曾经赞同朱熹的注释,以为这是子贡听孔子谈论《周易》道理后的叹美之辞。虽然与先生的意见相同,但对言、闻的理解却远远不够。从李先生的意见,我们可以清楚,子贡对“陛与天道”保持了一定的距离,其之所以“难于知解”恐怕并非其智力不足,而是兴趣不在此的缘故。如此,则子贡之理性主义精神更加突出了。

孔子曾经对颜回、子贡进行比较:“回也其庶乎,屡空。赐不受命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。”(《论语·先进》)关于“不受命”之理解,古今众说纷纭。朱熹训为天命,可从。从孔子这一评语,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不迷信、不盲从、有主见、有眼光的富有理性主义的子贡。正是这一思想特色,保证了其货殖之成功。

顺便说一下,与此相关的另一特点,就是“通达”。《论语·雍也》记载孔子对子贡的评价是“赐也达”,所谓达,刘宝楠《正义》引《仪礼·士昏礼》郑注曰:“达,通达也。”所谓通达,就是通情达理,不偏执。理想主义者往往具有偏执的毛病,而现实主义者则往往相当通达理性。

与其理性主义思想密切相联的是子贡的怀疑精神。怀疑精神,正是理性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。我们且看《论语·子张》所记:

子贡曰:“纣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恶居下流,天下之恶皆归焉。”

李零先生在其《两种怀疑——从孔子之死想起的》一文中对子贡的怀疑精神深表钦佩。确实,纣作为周朝铁定的“恶人”,在《尚书·牧誓》中列有数大罪状。而子贡居然秉持其理性主义的思想,对此表示了怀疑,十分可贵。

三、关于子贡思想现代价值的一点思考

关于儒学的现代价值问题,一直是人们思考的重大课题。人们越来越达成一项共识,那就是儒学与现代化的关系十分密切。中国要实现现代化,必须在立足传统的基础上才能实现。而儒学要发挥其现代价值,则必须进行现代化的转化。人们在这一原则的指导下,对儒学展开了多层面的研究。而且,学者们意识到原始儒学与后世儒学所存在的巨大差异,于是越来越重视儒学源头即先秦儒学的价值。但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偏差,就是将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于孔子、孟子与荀子等儒家大师的身上,而对另一个领域则存在着盲区,那就是“七十子”及其后学。

幸好,在近几十年来的出土文献中,发现了大批有关七十子及其后学的文献材料,使人们可以更多地去把握那个思想丰富多彩的年代与群体。于是,人们又将注意力过多地投入到出土简帛资料的研究中。对于出土文献没有涉及或涉及很少的人物,则缺乏兴趣。其实,我们也应将足够的注意力放在诸如子贡等人物身上,那将是十分重要的思想资源。

在以往的思想史和学术史研究中,像子贡这样的儒家是不被重视的。人们往往喜欢探究曾参、子思等的思想,梳理子夏等对经学的传承之功,对于子贡、子路这种既非思想家又非学术家的孔门弟子,往往产生盲区。其实,今天我们通过对传世文献中子贡材料的梳理,可以发现与孔子思想有相当大的差异。孔门之中,思想是多元的,因此也是开放的。这些思想向所有人所有时代开放。我们今天可以从中发现有助于当代工商业社会发展的思想资源。

早在20世纪初,年轻的陈寅恪对中国文化便曾有过精到的评判:“中国古人,素擅长政治及实践伦理学,与罗马人最相似。其言道德,惟重实用,不究虚理,其长处短处均在此。长处,即修齐治平之旨;短处。即实事之利害得失,观察过明,而乏精深远大之思。故昔则士子群习八股,以得功名富贵;而学德之士,终属极少数。……不揣其本,而治其末,充其极,只成下等之工匠。境遇学理,略有变迁,则其技不复能用,所谓最实用者,乃适成为最不实用。至若天理人事之学,精深博奥者,亘万古,横九垓,而不变。凡时凡地,均可用之。而救国经世,尤必以精神之学问(谓形而上之学)为根基。”子贡感慨:“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,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。”所体现的恰恰是重实用而轻虚理之中国人之普遍缺点。根据学者的判断,孔子及其颜回等对形上学都有不少关注和思考。其后,子思、孟子亦有所发展。而孔子的弟子如子路、子贡、冉求等皆对此不感兴趣,而乐衷于现实的实践之学,即修齐治平之旨。有学者对孔门弟子做了三派的划分:如传经之儒,弘道之儒,践履之儒。此后的中国儒学也大体保持了这三种倾向,即传经,明道,经世。只有当这三种倾向共生共荣,相得益彰之时,儒学之发展才会达到良性发展的状态。今天,我们也应当肯定这种多元发展的取向。其实,在当下的儒学热中,便有从事文献研究,从事哲学研究,从事实践的不同倾向。各种工作都有其价值,不应当互相指责和轻视,而应当彼此鼓励,分工协作,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才能顺利进行。

子贡被人们许为“现实人生的完美典范”,“比较有‘现代性’,适合在现代社会中生存,是典型的“成功人士”,也得益于其现实主义的务实作风与理性主义的思想方法。而这在今天的工商业社会必然更能体现出其优越性。一个社会固然需要一部分秉持理想的理想主义者,如宗教家、哲学家等,但是占最大多数的还是那种从事现实工作的人,如企业家等,这便需要一种更为切实、踏实、务实的人才。在今天的现代社会中,工商业成为社会的中心,企业家也就成为社会的引导力量,因此,近年来关于儒商的议论和呼吁渐渐多起来。子贡自然被推举为儒商的祖师爷。像子贡这样,亦商亦儒,可能更能适应未来社会的需要。儒与商的结合,不管是儒商还是商儒,也许是未来儒学发展的必然选择。在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二元对立中,我们不妨更加“中庸”一些,保持一点开放、宽容与多元的心态。我们不是简单的肯定与否定其中的任何一种思想倾向。